第2章 赴大都半村欢送 抽水烟高铁重罚-《老马的末段人生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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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晚上兴盛带着致远去走亲戚。二叔过世很早二婶还在,看二婶的时候见了兴才和兴波两个堂弟。三叔前几年走了,三婶身体还可以,见三婶的时候兴成在家里摆好了一桌好吃的——一篮杏子、一盘李子、一碗剥好的隔年核桃仁、一盆大荔冬枣、七八个煮熟的玉米,还有三婶提前烙好的椒盐摊饼和老五媳妇刚蒸熟的滋卷。兴才、兴波、兴成、兴盛和致远——五个男人围坐一桌,你一嘴我一句地边聊边吃。一味的陕西话致远偶有听不懂的也不问,见满桌子好吃的馋得很,每样儿吃了很多。

    他们聊兴邦、聊桂英,聊家里的洗澡间、净化水,聊各家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计划,聊下一辈的孩子们……致远发现他们身上有着和桂英一样的豪爽、实诚、幽默和善良。其实何致远挺喜欢这种大家族的生活氛围,联想每年回自己家湖南永州过年,亲戚们之间清汤寡水的淡得很,丝毫没有眼前这些人有意思有热情,特别是他成家立业、母亲改嫁以后,湖南那边的很多亲戚他已经不走动了。

    白天一巷的知了吵闹,晚上满院的蛐蛐登台献唱。九点过后,村里的猪羊鸡狗皆睡了。六月中三十多度的高温,到了夜晚凉了些许。老马睡在客厅东边的竹床上,他的额头和肚腩常挡住了门口南来北往的晚风。兴盛睡在他自己屋,大夏天睡不了床,铺个凉席在地上,借着地凉睡着了。致远主动要求睡炕——后屋里岳父的那张水泥大炕,铺着凉席、开着风扇,硬邦邦的跟睡床果然不一样,稀奇得很。在被巨大无边的漆黑和安宁包裹的乡野小村里,何致远很快睡着了,睡得特甜特踏实。对他来说,那一晚是他婚后回桂英家里最开心的一次。

    第二天兴盛一早起来去果园干活,致远也想去果园观光观光,兴盛硬是不让他下地,最后买菜做饭、喂猪羊鸡狗、接水洗衣这些事儿全落在了他身上。致远没在乡村生活过,对马家屯几乎不了解,还不是老马指哪儿他去哪儿,老马让干什么他便干什么。心心念念的家里的果园没去成,村里的商店、医疗站、卖菜的、卖肉的、卖豆腐的甚至村委会他倒是走了个遍。

    第三天是六月二十一号,得去西安了。中午吃过饭,致远和兴盛开始给老马收拾东西,衣服、日用、小零碎……很快塞满了一大箱子。兴才他们也来了,说好下午四点只让兴波开车送两人去西安,结果六十多岁的两位婶婶和家里的弟媳妇、小孩子全来了,客厅里你一句我一言热闹得很。老马坐在人堆中不怎么吭声,但几乎所有人说完话无意识地会扫一扫他脸上那阴暗的黑褶子。

    下午三点全家老小十几口去兴才家吃饭,二婶和两个弟媳妇特意备了一桌小席面。四点钟大伙儿又一股脑过来送行。临行前邻舍的人听到消息也纷纷出来了,一传十十传百,巷子里看热闹的人择着菜、叼着烟在各家门口等着车过。

    临走的时候屋子里挤满了人,七八个前后巷的老头和村里的领导也专程来家里送老马,老马坐在躺椅上轻描淡写、宠辱不惊地招呼着众人——果然一身领袖范儿,致远暗暗钦佩岳丈。动身时兴波和兴成搀着老马上车,兴盛和致远搬东西,婶婶和弟媳们竟插不上手。

    车子启动后车窗开着,兴波坐在驾驶座上,老马在副驾驶的位置,两边巷子的人不住地抬手打招呼,过了这条巷拐过弯还有很多村里人在等着打招呼。致远晓得岳丈在村里当了二十多年的村长,可没想到动静这么大、场面如此隆重,总听桂英说老头这不好那不好,今天见了这架势,致远对岳丈的评价一改往常,他反倒认为是桂英对父亲有些偏见。

    离开村口时村口还站着十来个人在摆手送别。四条狗更舍不到,老马骂了一里路才停下脚。致远坐在后面环顾窗外的风景,也恋恋不舍。倒是老马没什么感觉,毕竟脚好了他就回来了,村里还有很多事离不开他呢。

    下午六点多到了西安预定的那家宾馆,停好车后,兴波扶着大伯,致远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,一路走走停停,七点多才到宾馆。致远觉得明天进高铁他一个人搞不定,于是留兴波帮忙送到高铁站,兴波也乐意送到站上。第二天六点钟三人动身,一路上不方便也还顺利,九点整,致远和老马总算踏进了去特区深圳的高铁上。

    一路上翁婿两人话不多,偶尔聊几句。中午饭后,老马烟瘾犯了撑不住了,要去抽烟。高铁上明文写着禁止吸烟,他忍了三个小时,实在没法子,从包里掏出水烟袋,摇了摇仓水,填上烟丝,计划去卫生间吸。

    “爸,高铁上不让吸的,会罚款的。”致远凑过身子小声提醒丈人。

    “哎呀!没事!”老马摆摆手缓慢说完,遂起身,致远赶忙上去搀扶。

    “罚款很重的!”致远小声又劝。

    “我在厕所抽鬼知道呢?”老马白了女婿一眼。

    致远妥协,扶他到了卫生间,然后在门外守着。

    老马从老板裤的大裤兜里掏出水烟袋,用打火机点着,靠在窗上开始吸烟。审视窗外飞驰而过的关中绿野,想着自己第一次去离家这么远的地方生活,心里美滋滋的。烟气缓缓而出,为窗外的锦绣故乡添上了一层朦胧,煞是美丽!老马陶醉不已,见一锅烟快抽完了,放慢了节奏,慢慢吸,顺便站会儿舒展舒展膝盖。

    叮叮叮叮叮叮……一股高分贝的铃声老马脑门上传来,老头吓得一哆嗦,不知怎么回事,愣在那儿。

    “啊呀!”致远一惊,反应过来是烟雾警报响了,暗想这下不好了。

    “爸,出来吧!让烟雾散开就没事了!”何致远轻敲卫生间的小门。

    高铁卫生间的门开了,老马缓缓挪出身子,先朝两边车厢望了望,两边车厢的几十人亦将脑袋垂在过道上回望老头。老马面无表情,此时两边的过道上分别走来一个穿制服的列车员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!对不起!老年人不知道不能抽烟!不好意思!”致远向两边的列车员频频致歉。

    其中一位年轻的列车员从老马和致远中间挤过来,去查看卫生间,退出来后用手掌拨弄着眼前的烟雾,说:“这么大的烟雾!要罚款的!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!”致远点头哈腰。

    “同志,我抽了两口烟,警告一下行了吧!”老马竖着两指在空中晃动。

    “两口烟能引发烟雾警报吗?”另一位年长的男性列车员瞅了老马一眼,继而拿出小本子和笔——写罚款单。

    “没事没事,我们接受罚款!”致远担心老马的脾气上来引起争执的话罚得更多。

    “大爷,您这东西还冒着烟呢?”年轻的列车员指着老马手里的水烟袋提醒。

    众人齐刷刷地低头看水烟袋,老马举起水烟袋用拇指压着烟仓高声说:“小伙子,这不是啥东西,记住,这叫水烟袋——老祖宗用的!”

    小伙子捂着嘴笑了。

    年长的列车员撕下罚款单交给致远,致远问:“扫码还是现金?”

    “现金!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我得凑一下,稍等哈。”致远大步走回了座位上,从上面放包的搁架上取出背包,从背包里取出钱包,一看——不够!他深吸一口气,继续在身上和包里搜零钱。

    “你去吧!”开罚单的示意另一人去收罚款,他扭头先走了。老马跟着那小伙子往座位挪。

    现金不够,何致远很尴尬,问左右的乘客借现金,问了三个人,均没有。

    “差多少?”老马有点烦躁。

    “两百多!”

    “罚了多少?”

    “五百!”

    老马听到五百时瞪了一眼,又快速收回他的惊讶,然后从裤兜里取出黑牛皮的小钱包,拿出五张给穿制服的小伙子,小伙子于是离开了。

    “你连五百也没有?”落座后老马微怒。

    “来的时候带了很多,这不给婶婶和小孩红包了嘛?英英说不带东西直接给红包!”

    “英英说英英说英英说……”老马长叹一声。

    翁婿两人又沉默了,致远无奈掏出手机随意浏览。

    过道那边的年轻人瞧了许久的热闹,终于忍不住,指着老马小桌上的水烟袋说:“大爷,您这是个稀罕玩意啊!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!”

    “这怎么抽呀?好抽吗?”

    “就这样呗!”

    “铜的吧?”

    “红铜!纯的!抽了几十年了……呃五十年是有了!”老马略微得意地捧着水烟袋来回端详、指点。

    “边上还有雕呀!”

    “不是!这边是弥勒佛,这边是山水画,我专门请老师傅刻的呢!”

    “嗯!是个好东西!您这水烟劲大吗?”

    “噗……自己买的上好的烟叶,劲儿肯定大!”

    “烟气是不是也很大呀?”年轻人不怀好意地先笑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小伙子呀!”老马用食指点了点那人,也笑了。

    (本章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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